若曹雪芹不是有情之人，《红楼梦》就不会描述出“有情之天下”；若曹雪芹心怀志异，宝黛之间的感情就不会那么纯粹动人。《红楼梦》承载着曹雪芹的梦和情，穿越时空，在我们的时代中依然振聋发聩。曹雪芹以笔为刃，划破尘世的表象，于繁华与衰败的更迭中，编织着宝黛爱情的凄美、家族亲情的复杂以及世间情义的冷暖。大型昆剧《曹雪芹》恰似一把精巧的钥匙，开启了一扇通往这位文学巨匠内心深处的大门。由北方昆曲剧院出品演出，吴蓓担任总导演和编剧并携手业界资深创作团队打造的昆剧《曹雪芹》于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首演至今反复打磨，于2024年岁末入选北京市演艺服务平台精品剧目资助在中央歌剧院剧场再次隆重上演。该剧由北方昆曲剧院杨帆、马靖、翁佳慧、朱冰贞、张欢、张媛媛等联袂主演。全剧分为“隐志”“书怀”“绘愿”“逝情”四幕，其结构精巧，布局严谨。聚焦于曹雪芹自隐居于北京西山起的后半生经历，故事的起承转合将其家族兴衰、爱情悲欢、创作心路有机交织。没有平铺直叙，而是在关键节点设置悬念与冲突，深刻感受到命运巨轮的无情碾压。同时，剧中对红楼故事的巧妙化用，像是神来之笔，既丰富了剧情层次，又暗示着曹雪芹创作灵感的源泉。昆剧《曹雪芹》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历史与文学交织的长卷，亦真亦幻，亦实亦虚。 

　　绘世情梦红楼——现实与文学交织铺陈 

　　昆剧《曹雪芹》的第一幕“隐志”从曹雪芹隐居在西山的寺庙中潜心礼佛开始讲起。曹雪芹回忆起旧梦人芳卿，两人青梅竹马但家道中落，府中枯竭，曹雪芹苦苦追寻卿妹却未果。他伫立在“石上松”前，决意要开始《红楼梦》（《石头记》）的写作。曹雪芹与贾宝玉的扮演者两人接续对唱，巧妙地表达了曹雪芹把自己幻化成宝玉。又因见到黛石，幻化出黛玉，曹雪芹赞美之时，幻梦中好似见到了芳卿。从生发写作的意图中就可以看出，曹雪芹的创作是基于自身想要追寻到芳卿的渴望，将自己深切的愿望投射在作品中的角色身上。曹雪芹的真实情感与作品中人物角色的命运的交织，奠定了接下来第二幕的表现手段。第二幕“书怀”将《红楼梦》中宝黛二人在剧中的经典故事进行表现。分别是贾政对宝玉用家法后，宝黛二人诉衷肠；黛玉葬花；宝玉宝钗大婚，黛玉病逝；宝玉悲痛欲绝弃家出走。看似是宝黛二人的故事，但实际上反映出曹雪芹对封建礼教的叛逆和对精神自由的向往。在这四个桥段中，曹雪芹都以不同的角度参与进来，如宝玉挨打的戏份中，曹雪芹面对伤病在身的宝玉痛心疾首等。 

　　第三幕“绘愿”，曹雪芹终于在京城重逢了芳卿，两人隐居香山。这一幕着重表现的是曹雪芹现实生活中人格美的具体体现。在香山，曹雪芹与百姓为邻，用中医知识救助乡邻；教授扎纸鸢的技能使画家于叔度获得生存救助。面对朝廷官员的举荐，曹雪芹未受动容，宁愿布衣度过余生。他向乡邻教授着自己的知识和技能以自养，共同绘制美好的未来。在一片祥和热闹的气氛中，曹雪芹看到生动鲜活的女孩们，口中念到袭人，晴雯……《红楼梦》中的人物角色或许就在此刻在曹雪芹心中生根发芽。他把自己的生命体验融入到作品中，也把他的情倾注给每一个角色。第四幕“逝情”，《红楼梦》遭到朝廷查禁，京城又遇瘟疫肆虐，曹雪芹的幼子也没逃过厄运，他因无力救助乡邻和幼子而悲痛欲绝，他决心要把对这世间的无限悲悯写进《红楼梦》中。在除夕之夜，曹雪芹怀着对光明的希望溘然长逝。最后一幕中不再表现曹雪芹与《红楼梦》中具体角色的纠缠，而是从根本上托举起了整部书的核心。曹雪芹是为天下人写情，而非为自家泄愤。他虽然看到了世间的不公，体味了冷暖的人情，经历了彻骨的苦痛，但是依然要在作品中构建一个有情的世界。 

　　昆剧《曹雪芹》的表演节奏十分紧凑，剧情交代很明晰。每个人物的身段、唱念都很贴合角色特点，因为有唱腔和唱词，使得人物的情感和思想能够清晰明了地表达出来。正因如此，昆剧可以把曹雪芹丰富的经历和复杂的情感交代清楚，曹雪芹的形象由此立体丰满起来。《曹雪芹》剧展现出了昆剧强大的叙事能力，充分发挥了昆剧的艺术优势，特别是在音乐、表演和唱腔的处理上展现出了深厚的功底。昆剧《曹雪芹》还充分发挥了舞蹈的作用，独特的艺术处理方式，使该剧突破了传统的局限，赋予了昆剧更多的表现空间和艺术可能性。 

　　融舞韵助戏作——跨界生发出新的平衡与共荣 

　　舞蹈与戏曲的渊源十分深厚。中国古代歌、诗、乐、舞本就为一体，到唐代时舞蹈发展到鼎盛，而后伴随着社会的剧变，歌、诗、乐、舞又在明清时期以一种崭新的形式重新结合，这种形式便是戏曲。新中国建立以后，舞蹈界对中国古典舞不断修正与挖掘，使其成为一门独立学科获得了长足的发展。 

　　吴蓓导演在昆剧《曹雪芹》中对于舞蹈形式设计和古典舞元素运用有明确的编排用意和独到的构思处理，有效起到了表现人物情感、揭示主题立意、营造诗化意境的作用。例如，第一幕中幻梦芳卿出场时的群舞是典型的古典舞表演，轻盈旋转、水袖飞扬，把芳卿出场如梦似幻的感觉具象化。第二幕中宝黛二人定情的双人舞表演，保留了昆剧身段的优雅，又参照了舞蹈双人舞编舞的技巧，使得两人的情感表现更加自如顺畅，像是灵动的溪流，使观众感受到美的延伸又与剧中人物共情。第二幕中黛玉葬花部分，灵活的调度画面以及轻柔的身姿恰好符合葬花的意境，且在黛玉葬花的过程中，宝钗也出现在这一场景，导演吴蓓或许是想表达宝钗同样与这飘零的落花一样，被命运推着走，最后却发现结局是一样的悲哀。昆剧原本的舞台调度遵循一定的传统格局，而昆剧《曹雪芹》融合借鉴了舞剧创作手法和空间利用技巧，使得舞台空间成为了叙事的有力参与者，增强了故事的感染力与艺术张力。 

　　昆剧《曹雪芹》，道不尽“情”之一字。舞台上的每一场景、每一个情感爆发的瞬间，仿佛都在讲述着情感无法言喻的深远，仿佛曹雪芹的“情”不仅仅属于他自己，而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成为所有在尘世间经历过爱恨离愁的人的共同心声。昆剧《曹雪芹》中的“情”，更是充满了文化与历史的深度。这不仅是个人情感的体现，也是文化传承、社会变革和人生哲理的集中展现。正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所说：“梦中梦，梦外梦，空余一片痴情”。在昆剧的舞台上，这种深刻的情感与哲理通过戏曲的形式被一再呈现，展现出“情”字的无尽深度。(文/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杨田雨；摄影/刘海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