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李清照》:历史与现代的深情对望

舞台清朗开阔,“一代词宗”李清照着天青色襦裙立于台中,宛若惊世汝窑瓷觚,历经煅烧,方显绝色——舞剧《李清照》的尾声大气典雅,意味隽永,不可明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


  作者:方家骏

  舞台清朗开阔,“一代词宗”李清照着天青色襦裙立于台中,宛若惊世汝窑瓷觚,历经煅烧,方显绝色——舞剧《李清照》的尾声大气典雅,意味隽永,不可明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尽在其中。在历史与现代深情对望的一瞬,观众为之心动。

舞剧《李清照》:历史与现代的深情对望

  舞剧《李清照》剧照

  文学为魂

  继《朱鹮》《永不消逝的电波》后,上海歌舞团再推古典题材舞剧《李清照》,将于上海文化广场迎来首演,拉开第23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大幕。舞剧《李清照》不仅让观众看到上海舞剧创作的多元化追求,也让当代人阐释传统文化的能力经历了一次淬炼。它以流畅的手法,再现了“一代词宗”的跌宕人生——跨越千年的风华词韵,与时代悲剧休戚相关的爱恨情愁,被当代艺术家演绎得格外真切。剧作家喻荣军以15个词牌名串联起完整的戏剧走向,构筑一条叙事长河。李清照最著名的词作、人们耳熟能详的金句,分别与她不同的人生阶段相对应。无论是少女时代的清丽婉约,遭遇命运重创后的悲戚凄凉,抑或家破国亡后的一怒冲天、襟怀坦荡,情绪色彩都格外鲜明,且具强烈的精神寄寓,为舞蹈场面铺排和细部设计提供了明确指引,成为一部舞剧的文学之魂。

  从中我们感悟到,舞蹈文学的功能,不只是提供行为和行动参照,也不只是事件的概述,更重要的是以准确的形象思维,为编舞家提供一整套可转化为视觉形象的情绪色彩,抑或说构造一个情感池塘,让编舞家从中搅动出万变镜像,撩拨起令人惊诧的水花。我们通常认为舞蹈乃至舞剧的表达相对抽象,然而,抽象并非乱象,隐喻也要让人在云雾山中看到脚下那几级足以登上峰峦的台阶。在这一点上,我以为舞剧《李清照》从文学脚本到视觉转化,再到舞台呈现的一系列做法都可供借鉴,也许,这也是舞剧走出“精致形式主义”的重要一步。

  宋韵古境

  “以诗词意境为总揽”,是舞剧《李清照》的基本定位。这一几乎是“确定性”的原则来得毫不犹豫——首先是因为剧中主人公是两宋词苑中“别是一家”的女文豪,其词作所蕴含的风物、情思、襟怀气象万千,充满自然生命意象,是艺术再生的丰富源流;再是诗词与舞蹈似有天然渊源,同属于审美意象外化的精神产物,而“立象以尽意”也是舞蹈驾轻就熟的手段。剧中李清照的登场,恰似那首脍炙人口的《如梦令》横空出世,“应是绿肥红瘦”清新脱俗,令天下才俊汗颜——舞蹈家朱洁静以灵动的表演让人相信,李清照就是那种喝得下最浓烈的酒、写得出最清丽的词、爱世间一切美好热烈的性情女子,磊落率真是人物的基本底色。应该说,朱洁静对人物的初描十分鲜活。随着剧情推进,一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把叙事往更加戏剧化的方向牵引,朱洁静的表演也显得更加深入。

  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爱情交织着诗意与温暖,是舞剧着意要表现的一个段落。舞蹈家王佳俊舞风儒雅,天生有一种暖男气质,演绎赵明诚似乎无须过多修饰。通过多部舞剧的合作,朱洁静与王佳俊表演的默契程度不断提升,在舞剧《李清照》中更是一次表演能量的碰撞。一段两情相悦的双人舞,动作元素从戏曲“小五花”生发,细腻而生动,把你侬我侬之情演绎得别有新意。

  李清照“半世花事半世飘零”,舞剧为其“前半世”营造的宋代美学氛围,是这部剧的重要看点。无论是汴梁灯节,一派宋代民俗风情中赵、李二人的“一眼千年”,还是“归来堂”赌书泼茶、双双沉醉于古籍金石,抑或山口冠、珍珠妆等具有典型性的宋代妆容,石砚、汝瓷、香炉、纨扇等道具的运用,无不流耀出古典审美的独特韵致。舞剧的上半场通过舞台场景的大块面敷色以及细部描摹,对简约、素雅、平和的宋代美学风格做了一次集中展示。于观众而言,这样的观剧与其说是与宋韵古境的美好邂逅,不如说是对传统文化的一次溯源,时光的溪流里,星星点点,俱是耀眼珠玉。

  多元介入

  舞剧的下半场着力于对李清照内心世界的深度刻画,情感的力量愈加深沉强烈,加之现代意识的加持,艺术手法服务于整体叙事的理念更为凸显。就当下中国舞剧创作而言,这一理念的成功率颇高,“不拘一格”成为中国舞剧创作的共同选项。比如,反映赵明诚宦海沉浮、宦官们袍襟相连的舞段,就是一种象征性表达,让观众直接联想到“裙带关系”“沆瀣一气”等官场情态;演绎别具一格的《声声慢》时,发挥出舞蹈擅长写意的优势,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转化为可视形象,而现代审美元素的介入,则增添了跨时空古今共情的可能。再如,颠沛流离中,李清照目睹山河破碎、十里饿殍的景象,悲愤不已。此时,舞剧大胆植入了现代舞语汇,从中观众能感受到舞蹈的律动、呼吸乃至图形编织方式都发生了明显变化。客观来看,这样的演绎视觉冲击力更强、情绪宣泄更为直观,为接下来李清照立于乌江边怀古伤今写下《夏日绝句》作了有效铺垫。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作为千百年来民族气节的写照,国人几乎无一不晓,但许多人也许并不知道它出自李清照之手,更不清楚它诞生于怎样一种历史环境、昭示出怎样的生命际遇。就这一点而言,这一笔在整部舞剧中显得尤为重要——将一个被命运波澜无情拍打却始终保持“人间清醒”的古代女词人,形象立体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于此往后,无论是李清照“手撕”渣男张汝舟,还是决意校勘著述《金石录》以赓续中华文脉,都采用了更接近戏剧表演的手段。一部舞剧演绎至此,从情节容量不断扩大、戏剧节奏快速推进、演员表演的真实可感等多方面予以考虑,更加戏剧化的做法显然有其合理性。而以敬畏之心回应古典,在细节中体现古今融汇之美,也是当代艺术的一个显著特征。

  李清照用文字描绘出饱满的精神世界,其独特的审美智慧和创造手法,于今天的我们仍是一种心灵滋养。从这一层意义来说,舞剧《李清照》的创演亦是很有价值的。也许,我们今天做得还不够好,在方法和理念上还有更好的选择,但无论如何,修炼阐释古典美学的当代能力,是当代艺术家必然要经历的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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